一、读律师学院培训课程是成为香港律师的必经之道

经过2-3年让你读得死去活来的JD（=just die）学习后，庆幸自己GPA成绩终于进入全年级前面一半没被淘汰而被PCLL 课程录取，PCLL 即法学专业证书课程，是一个全职1年兼职2年的高强度律师培训课程（我们人民大学的律师学院可能类似这个课程，故此以下称律师学院培训课程），但该课程每年录取的名额只有香港本地法学院毕业生和海外法学院毕业生（即从英美澳加新等法学院毕业回香港的学生）总数的一半不到，即有至少一半法学院的毕业生进不了该律师培训课程，而该培训课程又是本地学生进入香港律师的必经之道，进不了该培训课程，就意味着断了在香港社会成为香港律师的通道（香港99.99%的律师都是从这个PCLL通道接受严格培训出来的，极少数是通过海外律师考试进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大家读法律本科LLB 或者读法律博士JD时必须拼命熬夜读书，提高学习成绩的最直接原因。

二、读律师学院培训课程比读法律博士JD更辛苦

没被淘汰也就自然做起香港律师的梦了，上讨论课第一天，上课的大律师就对每个同学说“welcome on board“, 似乎是脱离苦海，欢迎上岸（船）之意。但真的没想到这1年律师的训练居然比读法律博士JD更加辛苦（感兴趣的朋友可读我的文章: 我在香港读法律博士-累得只剩半条人命的经历），读法律博士JD时每学期4门课都已经读得累死人，律师学院培训课可是每学期8-9门课，每门课要上课2小时，再上讨论课2小时，另外还有永完做不完的书面与口头作业。

该培训课程是每10个学生一组，每个组都有专门固定的小教室供讨论课学习使用，每次上课都必须签名报到，每次讨论课每人都必须发言至少20或30分钟以上，每人每周讨论课要至少发言3小时以上。由于每天老师训练的时间至少是7-8小时（每周32-36小时），所以白天几乎全在上课和讨论，到晚上睡觉时整个大脑都还在上讨论课，而上课和讨论课的做不完的作业也只有在晚上和周末来熬夜进行，最惨的是作业绝大多数都是书面作业和少数需要反复练习的口头作业（如法庭交叉盘问证人），毕业后才知道即使您每天24小时不睡觉都不可能做完律师培训学院的作业（主要是学科太多），所以8门课的训练强度是非常之大的。即读该课程其实比读JD 更拼体力，好在该培训课程只要求每门课考试过关（80分中考到50分）即可，不要求GPA必须达到多少，否则不知道多少年轻人要被活活累死或者自杀。

三、律师学院培训课程到底如何进行的？

律师培训课程最深的第一印象，是开学前法学院就要求每位被录取的学生需要递交1200元支票作为第一学期的资料复印费（第二学期交了1000元），然后在开学的前一天，所有同学都会去法学院办公室领到厚达1米的各位培训课程老师发给学生的第一部分培训复印资料，记得当时在场没有一个女生能搬动，都要男生帮忙拿大袋子或者拖箱拖运回家。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普通法律师训练的资料之多，当然内心也同样感到沉甸甸的。

由于律师培训课程的重点是法学院聘请实务界工作多年的律师来教你如何做律师的。回家打开领到资料一看，确实几乎都是授课老师的10年甚至几十年心血总结的一手资料，即每个老师会把他认为如何做香港律师的全部重要的资料几乎都复印给学生并结合课堂上的讲解和讨论课上的案列进行强化训练，这样让学生在未来进入律师行真正做实习律师时可以基本上对法律实务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和方法去解决实务问题。

下面我以诉讼文书写作课（litigation drafting）、商务文书写作课（Commercialwriting and drafting）, 法庭发言技巧（advocacy）, 如何进行民事诉讼以及律师执业道德等课程为例进行实例分析和阐述传统普通法下的香港律师学院是如何培训学生实务的。

1.如何草拟法庭诉讼文书？

本课程的重要性无论如何强调我想都不为过，因此该课程通常是由经验丰富的出庭大律师来上课，写好法律文书并出庭辩论是大律师人生生活中最核心的部分。该课程对英文要求就极高，如果你的英文不是接近母语级别甚至是母语中的佼佼者，你会感觉到写诉状总会有些不是信手拈来的感觉。该课程大律师会详细讲解如何写起诉状，答辩状，反诉状，上诉状，民事和刑事的案件都会有实例进行练习，当然老师会讲解草拟的格式要求，尤其强调不要完全抄袭客户提供的案件事实部分，律师应当自己去理解，然后改写客户提供的事实部分写成诉状，否则抄袭会令客户对律师的印象大为减分（即律师的语言水平似乎天生就应当比客户高出一大截才恰当）。这一点在考试草拟起诉状和答辩状时的评分标准中就一定体现出来（即不能照抄客户提供的案件原事实部分），在期末考试写上诉状和反诉状等法律文书时也一定会体现出来。

该门课程考试时，法学院会提供大量案件资料给你阅读，然后草拟，有的法学院对诉讼文书的写作考试是连续考5小时(即连续写5个小时，中间允许吃东西），这是做律师的基本功中的基本功，每个法学院都异常的重视，正是如此，老师评分要求也极为苛刻，就是这门课，当然也成了同学们心中的魔鬼杀手，因为每年至少有近三分之一的学生要补考，即使补考后也有少数学生，其中有一位还是我一个组的同学，天天一起上课和讨论了一年，硬是补考也没有通过，该位同学终身与成为香港律师再也无缘。

2. 如何训练法庭辩论技巧 (advocacy)？

该课程是通常由非常资深的出庭大律师来培训，我们当时是一个皮肤黝黑又带着墨镜，很像黑老大的一位大律师传授的，他是剑桥法学院毕业后做了几十年的大律师，该老师不论风度气质，还是讲课的语音、抑扬顿挫的语调等都非常有力到位，确实是剑桥法学院经过严格训练而且实战经验非常丰富的大律师。

该门课老师就会讲到香港各级法院的法官称呼，由于香港承袭了英国传统，法官称呼也十分庄重和典雅。比如在高等法院法官尊称为“My Lord”（男），“My Lady”（女）等；在区域法院会把法官称为“Your Honour”；而在裁判法院，会称法官为“Your Worship”或“Sir”。出庭当大律师之间相互尊称为“my learned friend”(即我学识渊博的朋友)，正是如此，可以想象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上普通法法庭代理案件，给法官的印象确实会要差出不少。

同时老师会重点讲解法庭如何发言和技巧，比如法庭中原被告律师坐的位置（被告在左，原告在右），向法官说话时需要站立讲话，讲解和训练代理原告、代理被告如何陈词发言，如何交叉盘问，如何结案陈词都会有实战案列进行反复练习，并且会全部列入考试之中，这部分由于要现场考试，所以经常一个案列要辩论几周，辛苦就在于每个学生要私下和同学好友反复演练（比如盘问原告、被告、证人等不同角色）后才敢去考试。当然此时的交叉盘问（Cross-exam）是最有趣的部分，也是我们常见的香港TVB 电视剧中的部分，因为这个时候你可以一直问问题，一直误导对方，不停地质疑对方诚信，而对方有义务对你的问题回到yes or No，直到被问得哑口无言或破绽百出。

当然，在上述训练过程中，还要训练如何对法官说话, 站着讲话时双手放在哪里，如何配合法官庭上的节奏，尤其是你发言时如何配合法官在法庭上翻阅案卷，比如一定会训练：“法官大人，请翻到案卷第***页”，你最好重复一遍，请翻到第***页，慢慢说，说完后还要等几秒钟，然后再说“请看第***段**行”，即一边慢慢说并一边看着法官翻到那一页后，再帮助法官找到哪一段哪一行文字（即这个中间一定要停顿要等几秒钟才行，否则一些资深法官跟不上你的节奏），这些细节都会反复训练，老师都会对此进行全程录像，然后叫你到他办公室一个一个地给学生把录像慢慢回放，讲解你在训练法庭发言时的不足及注意事项，然后再把这些细节放在正式的考试之中进行考试并评分。

这还没完，最后所有的学生，分成很多组，分成原告律师、被告律师、证人等，全部要去香港高等法院在真实的法庭，在真实的高等法院法官面前进行实战，很是感激这些香港高等法院的法官自动放弃周末休息时间，义务帮忙来对每个同学在法庭的真实表现进行现场评价和总结。由于是上真法庭在真法官面前表演，每个同学当然都是反复演练对内容烂熟于心，因为谁都不愿意在同学或公众面前听到法官对你的负面评价。

3. 如何草拟商事法律文书？

该门课首先老师会讲解商事法律英文语言的应用（plain English）,并会大量练习把过去的繁琐的法律英文改为更加直白的语言，比如in the course of 改为during，due to the fact that 改为because等等。然后老师会讲解如何写电邮以及如何写律师函，反复强调即使电邮也能反映出你的专业水准，决不可轻视，每次发出电邮之前一定要至少读3遍，检查收信人、抄送人电邮地址是否正确，千万不要发错收信人（因为字母一输入有时电邮地址会自动弹出，前面几个字母相同的电邮地址有时会不小心就输错），这样一是泄露商业秘密，二是给客户的印象非常糟糕。如果真的发错了，立即发邮件和打电话给客户让他立即删掉。至于法律意见书的格式通常会采用大家熟悉的background（背景，即客户提供的案件事实部分）, issue （即客户要解决的问题）, analysis （应用法律分析案件）,conclusion （得出结论）和proposal (给客户的可行性建议），然后实例练习并在考试中进行考试。

当然该课的重点还是在于讲解各种商事合同如何草拟，尤其是合同中重要条款的注意事项非常实用，比如雇佣合同中如何从雇主角度草拟竞业限制条款（考虑限制的范围、期限和补偿额度），股东协议中注意的是股东的盈利分成可以完全不按出资比例自由约定；并购协议中卖方提供的担保和承诺，比如卖方需要保证没有未披露的任何诉讼、仲裁或其它法律程序，保证适用于卖方的法律法规已经遵守并符合法律要求，保证卖方不得在交割日前，除非买方同意，修改任何雇员的雇佣合同条款或薪酬等。又如英文合同中的经常遇到的indemnity （弥偿）和guarantee（担保）的分别，前者是仅限于合同双方的之间约定，一方对另外一方的弥偿，是独立于第三人（债务人）的违约，后者则是担保人对第三人（债务人）的违约担保，对债权人承诺负责的合同，后者对第三人（债务人）违约造成的损失也要承担责任等。当然还有讲解合资、合伙协议的注意事项等等。

在房屋买卖培训课程中，老师会讲解如何看懂香港的房屋买卖契约（香港没有房产证），如何办理房屋买卖交易手续和如何签署房屋买卖初步协议和正式协议以及其中的所有注意事项等，老师都会详细讲解，还会把其知道的所有实际中要用到的法律法规（复印给学生）和注意事项都进行讲解并在讨论课时进行实例练习和讨论。

4.如何展开民事诉讼？

该门课会通常由经验丰富的大律师和事务律师来讲解并上讨论课，老师会告知实务中最常用的民诉书籍和相关法律法规，甚至实用的网站及如何查找资料等，都有复印件发给学生。从民事诉讼如何展开，从传讯令状（writ of summons ）或者（summons）原讼传票开始，需要提交哪些资料，如何送达（含域外送达），如何让对方签收，如何向对方收集证据（discovery），何时可列为共同被告，如何写答辩状（哪些问题承认admit, 哪些问题否认deny），如何上诉，如何要求法官判定对方承担律师费等等都会有大量的实例在课堂上讨论并练习。

当然在刑事诉讼培训中还会讲解并模拟练习你突然收到犯罪嫌疑人从拘留所打来的寻求法律帮助的电话，你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如何办理委托手续（犯罪嫌疑人在拘留所），如何去拘留所会见嫌疑人以及相应的注意事项等。最有意思之一的是刑事案件讨论中由于会发下来大量的被告资料，警方资料，证人资料等，培训老师还要教你如何整理法律文档，如何分门别类，最后专门弄成一个文档（file）交到该老师处，由该老师给每个学生的文档整理工作进行书面总结并评分。

当然该律师培训课程，除了还要讲解会计课程（legal accounting），即讲解如何阅读和看懂上市公司年报中的财务会计报表，资产状况的分析等常用会计知识以及实务中需要把客户账户和律师行账户必须分离，分开管理外，还要开设中国法律课程，请熟悉内地法律的资深律师讲解如何做中国法律业务，尤其是涉及中国投资目录、三资企业法，并购重组、上市、外汇管理等涉及中国法律的部分都会仔细讲解并练习案列，老师还会把这些法律法规和实战经验和技巧都复印发给每个学生参考。

5. 律师职业纪律培训也是重点课程

该律师培训还开设了协商调解课程，即如何进行双方的协商调解，感兴趣的同学还可以通过考试获得调解员资质。这里我想重点谈谈开设的律师职业纪律课程，该课程是所有课程中一门非常重要的课程，会讲述律师在执业过程中必须遵守的令人眼花缭乱，有时想都想不到的律师执业行为规范。

每个律师学院的学生都会领到一本由香港律师会发行的200多页的律师执业行为指南，该指南的第一条就是：“As an officer of the court, proper standard of behaviorwhether in his practice or in his independent business activities are requiredof a solicitor as a member of an honorable profession”即律师作为法庭官员，在其执业或者独立执业过程中，作为受人尊敬的职业群体中的一员，应当举止得当, 尤其强调律师不得损害法庭公平公正的形象，这是香港律师对法庭负有的首要义务。

该门课程培训老师会详细讲解和讨论律师如何获得客户委托，如何收取律师费用，如何签署委托合同，比如律师不能为了获得案件和非律师分享法律费用；又比如因为客户不支付律师费，律师不能在开出账单之日起一个月内就起诉客户（即必须要一个月后才能起诉的奇葩规定）；律师费用的收取必须公平合理（if an agreement has been made betweena solicitor and his client which is found to be wholly unreasonable as to theamount of the fees charged or to be charged, disciplinary action could be takenagain the solicitor）,即如果客户和律师之间关于律师费用的收取订立的合同完全不合理，该律师可受到纪律制裁(即为了公平，律师费并不完全是由律师和当事人自由约定的)，又如律师在有争议的诉讼业务中不得风险代理（a solicitor may not enter into acontingency fee arrangement for acting in contentious proceedings）; 以及律师如何处理保密义务（考试中经常考到律师回家后和老婆谈起案件情况的情形）；以及如何处理和对方代表律师的关系，如何处理和第三方的关系以及如何处理和出庭大律师的关系等等。

当然，该培训课程还会重点讲解和讨论当律师在执业中发现有人有洗黑钱嫌疑之时（比如一进入香港就上千万的购买房产，资金来源又可疑），律师此时负有法定的举报义务。当然，培训老师很幽默地讲到有的律师行是收到律师费用后再举报这样两不误。由于律师行为规范繁琐细致，也有大量学生要补考这门课，好在补考后基本都能过关。

三、校外人士考评制度保证律师培训课程的质量

我这一生读书感觉最为繁重的课程就是该律师培训课程，完全是拼体力，如前所述，平均每天上课加上讨论课7-8小时，上课和讨论课的作业必须在课外完成，由于平时上课及讨论课强度太大，所以16次以上的考试几乎都是放在星期六举行。故这一年是绝对没有周末的，有的就是同学们周六时因为需要考试，个个都穿得西装革履，人模人样，但考完之后的电梯间，走廊里听到的都是叹气声“哎，太辛苦”，因为个个都累得心力交瘁。我是已经完全累得病倒趴下了，多亏遇上一位资深的会计师65岁的大姐（精神领袖）也在和我们年轻人一起居然读全职拼杀学习，倍感羞愧之余也只有二话别说，咬紧牙跟着精神领袖一起爬出来的，即使在这么高强度训练之下，绝大多数同学还要一家一家律师行的去面试找工作。

该律师培训课程是如何保证质量的呢？培训老师会不会放水呢？香港采取的办法是除了平时超高强度的训练之外，一是提高过关成绩门槛10分至50分（80分总分考到50分），还有律师会会派工作人员到教室和我们一起听课，和我们一起上讨论课，然后评价上课质量，最为重要的一个保障是，该培训课程的每次考试，必须要实行校外人士考评制度（改卷）以保证其质量。即考试试卷必须要经过校外律师行的资深律师的评卷后才能决定每门课的最后成绩。所以有时一门课考试结束后要煎熬很久才知道结果。要是考试成绩差，你无论如何都通不过校外律师行资深律师的评卷，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是谁。这种制度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所有的律师学院培训学生能达到一个最基本的质数标准。

四、读完律师培训学院的好处

律师学院培训完毕之后，你会发现进入律师行真正做实习律师时确实大有益处，平时练习草拟的律师函、合同协议、草拟起诉状、答辩状、上诉状以及法庭上的技巧等此时在实务中感觉几乎都能找到方向和找到相关参考资料，因为上述所有的法律文书的草拟都是以律师行的名义进行实例练习的，这种从学校到律师行的过度也自然恰当，此时你的律师行指导老师一般都不会告诉你某个法律问题怎么做这种方向性的问题，因为他们会认为该律师学院培训课程已经教会了你该怎么做（尤其是该怎么写），连法律文书范本、实用的法律法规和注意事项老师都复印给你了。指导老师此时需要做的是仔细地修改你草拟的初稿法律文书（当然包括大小写、错别字、标点符号，段落排列对齐等），帮你修改并润色相关文字或者段落，使你草拟的初稿法律文件显得更具有或让你尽快达到一定的专业水准。

该律师学院培训后，每个学生会在香港律师行辛苦的再实战训练2年，经过香港高等法院的任命即可正式成为香港律师（感兴趣的朋友可读我的文章: 我的香港实习律师经历）。

（后续：我在香港律师学院的培训已经毕业多年，写此文是为了让大家了解传统普通法下的香港在成为实习律师前的香港法学院训练的实况。本文即1.我读香港律师学院的培训经历（PCLL），结合我前面发表的文章2.我读香港法律博士（JD）-累得只剩半条人命的经历和3我的香港实习律师的经历。前后姊妹篇一共3篇文章，详尽地介绍了一个中国内地著名法学院研究生（及中国律师）如何成为香港普通法律师的全部过程，当然这也是成为香港律师的最主要严格正宗的训练途径。为了我们心中共同的法治，特写下这几篇文章能和各位同仁和朋友们共勉，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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